初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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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拂晓风起,残月将落。清越的琴音划破惆怅的夜空,冰冷的手指匆匆掠过琴板,抚上琴弦。一袭素衣被风吹刮起衣角,挺拔的背影后,如墨的竹林在月色里流淌。然而那一刻,除了指尖划过的音符,已没有什么能再左右他的思绪,只剩浩渺天地之间,一把琴,一个人而已。
  然而他最终死在了自己的琴声里。
  我总是思索嵇公初次将广陵散的琴谱化作指尖下鸣动的音符,该是个如何的场景。自不会是红袖软语脂香粉媚,笙歌不歇的秦淮夜宿;更不会是案卷尺牍幽窗静隅,茶香氤氲的书香之室;前者过轻浮,后者又过于刻板,阖该是与这一曲难得共鸣。那便该是个清风徐徐的夜,映着那清冷疏离的一袭月光,天定之曲,命定之人,初音既出,除了风吹翠竹沙沙之声为伴,天地已再无他响。
  他生在那个盛行玄学新风的时代,年纪轻轻便做了曹魏宗室的女婿,娶了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为妻,曾官至中散大夫,世称“嵇中散”,本该是功名利禄交杂,金银富贵傍身的一生。然这般日子,于他这样性子,终有一日厌倦。史书对这段的记载,只有寥寥数笔,“隐居不仕,屡拒为官。”那之后,他日日与酒相伴,与阮籍等人快意竹林,吟诗对琴。抛去官场的虚与委蛇,更多时候只与笔墨纸砚作伴,自然还有那把他爱不释手的古琴,多少个日夜,在那片被月色笼满的竹林里,他轻着简衣,一遍遍奏着广陵散已烂熟于心的谱子,兴到浓时,对月痛饮,天地为伴,便已足够。
  “肃肃如松下风,高而徐引。”那是那个时代众人对于嵇康的评价,这个在官场并不出众的中散大人却在那一方竹林,凭借那一腔对自由的热爱,与阮籍等名士共倡玄学新风,主张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、“审贵贱而通物情”。因此,虽辞官归隐,无权无势,慕名拜访者却日益增多。他若喜欢,与人从天明谈至日落,也不厌倦。若他生厌,闭门不见也是常有。命中注定般的,时代造就了他,他亦成全了这个时代。
  直到那一日,府上慕名来了一位贵族公子,此人正是钟会。每当史书读到这一段,总可惜若时光当真有心,永远留在那些年,也不可谓不宽容。"何所闻而来?何所见而去?"
  匆匆几句,贵公子拂袖而去,也种下司马氏疑心与不满的种子。景元三年,因得罪司马氏,嵇康以谋反的罪名被捕入狱。
  嵇康行刑当日,三千名太学生集体请愿,请求朝廷赦免他,然而他们的这些要求并没有被同意。临刑前,嵇康神色不变,如同平常一般。叫人送上自己最爱的琴,迎着洛阳东市血红的夕阳,再奏一曲广陵散,忽闻弦断,嵇康起身仰天大笑:广陵散自此绝矣。刀起头落,那一刻,人群寂静无声,嵇康魂灭,广陵散绝。
  这位弹奏出这个潇洒恣意时代初音的真名士,终究没能免于被卷进了黑暗诡谲的政治斗争中。然而,即便处境艰难,他却从没想过屈服妥协,这是一种文人的风骨,这种风骨是刚直,也是对美好的极度向往。嵇康虽死,他鸣奏出的,时代反抗的初音却永不绝灭。文行至此,便用嵇公的一句话作为结尾吧:内不愧心,外不负俗。
  初音不绝,心魂不灭。
(胥心莲)